[源轩]无名(下)
房间里,张真源正端坐在沙发上。褪去了那一袭素色长袍,此刻的他露出了身上的凌人气势。
“我看到教室的帘子被风吹起来了,今天白天我看到它还是关着窗户的。而且教室外面就是花园,穿过花园,和司令府只隔了堵墙。”
宋亚轩说着,把倒好酒的杯子放到了张真源面前,“尝尝,我很喜欢的味道。”
既然宋亚轩已经挑明了,张真源也没有继续端着,他拿过杯子抿了一口。
“你不去向你父亲告发我吗?”
现在再明显不过了,张真源并不是一个普通留洋回来的先生,又或者说这只是混进宋家的一个虚假身份,张真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夜的行刺计划。
与此同时,看得出来张真源的行动失败了,此时抓住张真源,无疑是向司令寻求庇护的投名状。
宋亚轩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提议。
“我知道你做的是对的……我……挺羡慕的,真的。”
还没等张真源问清楚宋亚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宋亚轩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准备入睡了:“你可以在我的房间藏一会,在明天早上之前,都不会有人发现你在这里。至于怎么离开这里,我想你会有办法的。”
说罢,宋亚轩就闭上了眼睛。
张真源看着他,看着他乌黑柔顺的头发,看着他浓密的睫毛,看着他下巴的痣。
他不再看,他把头转向了夜色深处,他想着宋亚轩说过的话。
他说,我做的是对的。
他说,他羡慕我。
良久,外面的动静变小了,张真源从窗户离开了。风又掀起了帘子,宋亚轩没能瞧见。
张真源辞去了在宋家任教的职务。再次相见,是在宋家举办的晚宴上。彼时的张真源,站在司令旁边,是个年轻的军官,是个深受司令宠信的炙手可热的人物。
宋亚轩坐在花园里远远瞧着新鲜出炉的金龟婿人选,看着他穿过人群,坐到了自己的对面。
“其实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了,你好像很喜欢坐在这里,在我教书的时候就是了,现在也一样。”
“我是宋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,大家都知道我的存在和真正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面是不一样的。这种地方就挺适合我的。”
宋亚轩就这么看着张真源。
张真源觉得宋亚轩的眼睛一定是会什么术法,深邃得快把人吸进去了。
然后,张真源就这么陷进去了。
四下无人,张真源紧挨着宋亚轩坐,耳畔是温润的呼吸声。
“上次你说你相信我是对的。可是事实上所有人都觉得我这么做是错的。他们觉得能先保住眼前的和平就好,他们觉得现下的上海相比起其他地方,是那么稳定繁荣。大家都想维持现在的局面,只有我一个人想着要打破,要改变。”
“我老师觉得我是在异想天开,他说我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。可我还是想试试,想改变这种军阀控制一方的局面,上海现下安定吗,安定,只不过是多方势力博弈均衡下来的结果,这种无政府、没有人真正关心普通老百姓的局面,我觉得不好。我这个是有些莽撞的,听了太多的反对的话,然后我就一个人去了。”
“然后就遇上了你,你说,你觉得我是对的。”
“那你现在呢?是改变想法了吗?”宋亚轩觉得张真源好像醉了,他看着张真源的脸红扑扑的。
“没有,但是老师把我举荐给司令了。他说,也许我进入了这个体系会改变一些之前的想法。”
“你好像喝醉了。”宋亚轩闻着张真源身上淡淡的木质香的味道,看着已经空了大半的酒瓶说道。
“那你能送我去休息吗?”
“好。”
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,聊了很久,直至天明。
宋亚轩告诉张真源,自己向往着外面的世界,可是自己却注定只能待在这小小的一隅,看书品茶赏花。
张真源就给宋亚轩讲了自己的求学经历,给他讲自己在国外的留学生活。
“等以后有机会了,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大学吧,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。”
“好。”
萧瑟秋日的夜晚,两个孤独的灵魂彼此依靠,相互舔舐伤口。
被禁锢的灵魂渴望挣破枷锁,被否定理想的灵魂迷茫无处归依。
后来,张真源被枪决了。罪名是宣扬虚假言论蛊惑人心。最后是张真源的恩师出面,替张真源收殓,坟就立在了城郊。
宋亚轩翻着张真源的老师托人送到自己手里的卢梭的著作,书签从里面掉了出来。书签的正面写着“我不属于任何人,我只忠于我自己。”
背面则是“我愿忠于你。”
宋亚轩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。第二天,宋亚轩避开人偷偷溜了出去,他要去看看张真源,再给他带一束花。
可惜了,老天似乎故意和他过不去似的,花店里面的红玫瑰卖完了,只有白玫瑰了。最后,宋亚轩还是带着那束白玫瑰出现在了张真源的墓前。
“张真源,大骗子!”
玫瑰落下的时候,是触目惊心的红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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